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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州突围 (第2/3页)

“砸窗子”的恶作剧心理。晚上,一群孩子站在一座大楼前指指点点,看谁家的窗子亮就捡一块石子扔过去,谈不上什么目的,只图在几个小朋友中间出点风头而已。

    我觉得我的青年朋友们把李宜之看得过于现代派,也过于城市化了。李宜之的行为主要出于一种政治投机,听说苏东坡有点麻烦,就把麻烦闹得大一点,反正对内不会负道义责任,对外不会负法律责任,乐得投井下石、撑顺风船。这样的人倒是没有胆量像舒亶、李定和王珪那样首先向一位文化名人发难,说不定前两天还在到处吹嘘在什么地方有幸见过苏东坡,硬把苏东坡说成是自己的朋友甚至老师呢。

    又如——我真不想写出这个名字,但再一想又没有讳避的理由,还是写出来吧——沈括。这位在中国古代科技史上占有不小地位的著名科学家也因嫉妒而伤害过苏东坡,批评苏东坡的诗中有讥讽政府的倾向。如果他与苏东坡是政敌,那倒也罢了,问题是他们曾是好朋友,他所提到的诗句正是苏东坡与他分别时手录近作送给他留作纪念的。这实在有点不是味道了。历史学家们分析,这大概与皇帝在沈括面前说过苏东坡的好话有关,沈括心中产生了一种默默的对比。另一种可能是他深知王安石与苏东坡政见不同,他站到了王安石一边。但王安石毕竟是一个讲究人品的文化大师,重视过沈括,但最终却觉得沈括不可亲近。当然,不可亲近并不影响我们对沈括科学成就的肯定。

    围攻者还有一些,我想,举出这几个也就差不多了,苏东坡突然陷入困境的原因已经可以大致看清,我们也领略了一组超越时空的中国式批评者的典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要单独搞倒苏东坡都是很难的,但是在社会上没有一种强大的反诽谤、反诬陷机制的情况下,一个人探头探脑的冒险会很容易地招来一堆凑热闹的人,于是七嘴八舌地组合成一种舆论。

    苏东坡开始很不在意。有人偷偷告诉他,他的诗被检举揭发了,他先是一怔,后来还幽默地说:“今后我的诗不愁皇帝看不到了。”但事态的发展却越来越不幽默,一〇七九年八月二十七日,朝廷派人到湖州的州衙来逮捕苏东坡。苏东坡事先得知风声,然而不知所措。

    文人终究是文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从来者气势汹汹的样子看,估计会被处死,他害怕了,躲在后屋里不敢出来。朋友说,躲着不是办法,人家已在前面等着了,要躲也躲不过。

    正要出来,他又犹豫了:出来该穿什么服装呢?已经犯了罪,还能穿官服吗?朋友说,什么罪还不知道,还是穿官服吧。

    苏东坡终于穿着官服出来了,朝廷派来的差官装模作样地半天不说话,故意要演一个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的场面出来。苏东坡越来越慌张,说:“我大概把朝廷惹恼了,看来总得死,请允许我回家与家人告别。”

    差官说:“还不至于这样。”便叫两个差人用绳子捆扎了苏东坡,像驱赶鸡犬一样上路了。家人赶来,号啕大哭,湖州城的市民也在路边流泪。

    长途押解,犹如一路示众。可惜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传播媒介,沿途百姓不认识这就是苏东坡。贫瘠而愚昧的国土上,绳子捆扎着一个世界级的伟大诗人,一步步行进。苏东坡在示众,整个民族在丢人。

    全部遭遇还不知道半点起因。苏东坡只怕株连亲朋好友,在途经太湖和长江时几度想投水自杀,由于看守严密而未成。

    当然也很可能成,那么,江湖淹没的将是一大截特别明丽的中华文明。文明的脆弱性就在这里,一步之差就会全盘改易。而把文明的代表者逼到这一步之差境地的则是一群小人。

    一群小人能做成如此大事,只能归功于中国的独特国情。

    小人牵着大师,大师牵着历史。小人顺手把绳索重重一抖,于是大师和历史全都成了罪孽的化身。一部中国文化史,有很长时间一直把诸多文化大师捆押在被告席上,而法官和原告大多是一群挤眉弄眼的小人。

    究竟是什么罪?审起来看!

    怎么审?打!

    一位官员曾关在同一监狱里,与苏东坡的牢房只有一墙之隔,他写诗道:

    遥怜北户吴兴守,

    诟辱通宵不忍闻。

    通宵侮辱到了其他犯人也听不下去的地步,而侮辱的对象竟然就是苏东坡!

    请允许我在这里把笔停一下。我相信一切文化良知都会在这里战栗。中国几千年间有几个像苏东坡那样可爱、高贵而有魅力的人呢?但可爱、高贵、魅力之类往往既构不成社会号召力也构不成自我卫护力,真正厉害的是邪恶、低贱、粗暴,它们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现在,苏东坡被它们抓在手里搓捏着一越是可爱、高贵、有魅力,搓捏得越起劲。

    温和柔雅如林间清风、深谷白云的大文豪,面对这彻底陌生的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不可能作任何像样的辩驳。他一定变得非常笨拙,无法调动起码的言辞,无法完成简单的逻辑推断。他在牢房里的应对,绝对比不过一个普通的盗贼。

    因此,审问者们愤怒了,也高兴了:原来这么个大名人竟是草包一个!你平日的滔滔文辞被狗吃掉了?看你这副熊样还能写诗作词?纯粹是抄人家的吧!

    接着就是轮番扑打,诗人用纯银般的嗓子哀号着,哀号到嘶哑。这本是一个只需要哀号的地方,你写那么美丽的诗就已荒唐透顶了,还不该打?打,打得你“淡妆浓抹”,打得你“乘风归去”,打得你“密州出猎”!

    开始,苏东坡还试图拿点儿正常逻辑顶几句嘴。审问者咬定他的诗里有讥讽朝廷的意思,他说:“我不敢有此心,不知什么人有此心,造出这种意思来。”一切诬陷者都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某种“险恶用心”的发现者,苏东坡指出,他们不是发现者而是制造者,应该由他们自己来承担。

    但是,苏东坡的这一思路招来了更凶猛的侮辱和折磨。当诬陷者和办案人完全合成一体、串成一气时,只能这样。

    终于,苏东坡经受不住了,经受不住日复一日、通宵达旦的连续逼供。他想闭闭眼、喘口气,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于是,他以前的诗中有“道旁苦李”,是在说自己不被朝廷重视;诗中有“小人”字样,是讥刺当朝大人。特别是苏东坡在杭州做官时兴冲冲去看钱塘潮,回来写了咏弄潮儿的诗“吴儿生长狎涛渊”,据说竟是在影射皇帝兴修水利!

    这种大胆联想,连苏东坡这位浪漫诗人都觉得实在不容易跳跃过去,因此在承认时还不容易“一步到位”。审问者有本事耗时间一点点逼过去,案卷记录上经常出现的句子是:“逐次隐讳,不说情实,再勘方招。”苏东坡全招了,同时他也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一心想着死。他觉得连累了家人,对不起老妻,又特别想念弟弟。他请一位善良的狱卒带了两首诗给苏辙,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埋骨的地点,他希望是杭州西湖。

    不是别的,是诗句,把他推上了死路。我不知道那些天他在铁窗里是否痛恨诗文。没想到,就在这时,隐隐约约地,一种散落四处的文化良知开始汇集起来了——他的读者们慢慢抬起了头,要说几句对得起自己内心的话了。

    很多人不敢说,但毕竟还有勇敢者;他的朋友大多躲避了,但毕竟还有侠义人。

    杭州的父老百姓想起他在当地做官时的种种美好行迹,在他入狱后公开做了解厄道场,求告神明保佑他。

    狱卒梁成知道他是大文豪,在审问人员离开时尽力照顾他的生活,连每天晚上的洗脚热水都准备了。

    他在朝中的朋友范镇、张方平不怕受到牵连,写信给皇帝,说他在文学上“实天下之奇才”,希望宽大。

    他的政敌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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